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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本是一台冰冷的机器,因为爱你,长出了人心。

海啸八年(师徒,强强):第二十八章 所谓故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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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师父呢?”

这是季蕴心进门的第一句话——周日一早,当他敲开钟坎渊家的门,发现居然是元学谦开的门。

“他出门了。”

少年低声答道。

季蕴心眼神一睨:“怎么,专门挑他不在的时候让我来?”

元学谦的脸色,刷地红了。

他就那么点小算盘。

季蕴心看着少年窘迫的表情,少年脸上的耳光印还未消,季蕴心伸手捏住他的下巴端详了一下,松开手拍了一下少年的头顶,不轻不重地说道:“还是打轻了。”

他漫不经心地问道:“你做了什么啊,惹得坎渊打你脸?”

“我……”元学谦的声音低下去,“师父责怪我露宿街头的时候不知道找他……”

季蕴心奇怪地问:“你什么时候露宿街头了?”

少年在街上睡那一晚,没有留下任何刷卡痕迹,因此季蕴心并没有查到,自然也不知道还有这一出。

元学谦一五一十地告知了他事情的经过。

“你的《海啸》,都白看了?尚曦的母亲重病需要钱的时候,他不去找阁主,反而自己去参加海啸游戏,尽管他赢了游戏,可后来是什么下场,恩?”季蕴心不给他开口反驳的机会,伸出手指点着元学谦的脑门,语气像是教训不争气的儿子,“你啊!你就是心里没你师父!”

元学谦的头深深地埋下去,耸起肩来快要把脑袋埋进胸膛里,他低声说道:“……对不起。”

“也就是坎渊纵着你。你要是我的弟子,敢这么干,我就立刻撤走对你所有的支持,直到你学会跪着求人为止!”

季蕴心这一番话说的带了几分火气,元学谦不禁想到了阁主,当初阁主也是,立刻撤走了对尚曦的所有支持,可尚曦又有什么错呢?

元学谦不敢顶嘴,只低眉顺眼地跟在他身后,进了卧室。

季蕴心扭头问道:“罚你跪了吗?”

少年红着脸点了点头。

季蕴心毫不客气地把一袋子药往床头柜上一放:“药品的功效在盒子上都有写。这些药虽然都是我自己配的,但已经有无数人以身试过,所以你大可放心。你身上的伤,你自己上好药叫我。膝盖上的伤,要揉开;你舍不得下手,我帮你处理。脸上皮肤敏感、容易过敏,我建议只用白色管里的软膏,没什么愈伤效果,只有保湿清凉功效,你就等着自然消肿吧。”

季蕴心这一番话,说得点到为止,他猜到少年大概是被罚了一些隐秘的部位,因此少年才吞吞吐吐,因此他只一句“身上的伤”就轻易带过,要他自行处理。按理说,医者不应有忌讳,病床上没有性别、没有等级,有的只是医生和病人。但季蕴心到底是尊重着钟坎渊的忌讳。

他的一片苦心,元学谦在看到医药袋里放着消肿的栓剂、蘸膏药的小细脂棒的时候,就全明白了。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“身上有伤别站着了,床上卧着,我陪你说说话。”

等元学谦给自己身后上好了药的时候,季蕴心已经洗净了手。他进屋插上一个电暖炉,把几块半干不湿的纤维布放在上面温着;他当过别人的老师,也当过别人的主人,更管辖着一整个黑阁,在处理伤势的问题上,极有经验。

揉伤的过程,甚至比挨打更难熬。

季蕴心一边帮他揉着膝盖上的伤,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元学谦聊着天,缓解他难熬的时光。

“你算是正式搬过来住了?”

季蕴心好似漫不经心地问道,从始至终,他只字未问前一晚发生的事,他甚至没有问少年为什么要舍近求远、向他讨药。

少年摇摇头,他有些怯怯地回到:“只是这几天,我……我周一就回去。”

季蕴心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,接着问道:“古旸这段时间在美国,小昭他们你见过了吗?”

小昭?谁啊?

元学谦摇头,一脸迷惑。

季蕴心又问:“珞凇和秦子良总见过了吧?”

“见过。”

“恩,”季蕴心应下,似是不经意地淡淡一句,“坎渊若是连子良和凇都不带你见,他收你,就是心不诚。”

什么心诚不诚的,又不是拜菩萨。

元学谦没听懂,只是迷茫地看着他。

季蕴心也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意思,他反而说道:“我们这圈子,素来有师承的传统。老师,不仅是调教上的老师——甚至很多时候,老师和弟子之间,是没有调教关系的——而是对于你前途的指导,是你人生的导师。放在二十年前、十年前,认了师父,就像古时候认了干爹,没人会问‘凭什么’;入了门,便觉得尊师听训是天经地义。”

“苏国历史上长期都是封建王朝,后来又被英国殖民,皇帝专权的思想深入人心;单论近代,建立共和国以来,苏国搞了这么长时间的法治建设,有哪一家机构,真正做到了法治?还是人治啊!所以,由不得我们不搞个人崇拜,因为人民的骨子里,习惯要有那么一位圣上去敬仰、去追随。”

“可时代在变化,苏国脱离封建专制的时间越久、人民的知识素养越高,人的主观独立性也越强,现在再想收弟子,弟子便会问你一句:凭什么?你凭什么管我?我又凭什么得听你的?”

季蕴心微微一笑:“小元,这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,你的心里没有敬畏。时至今日,你还是不肯把你脖子上的那根缰绳,交到你师父手里。你想给自己留条退路,可这退路,会害得你死无葬身之地。人的天性是怠惰,所以你一旦留有退路,你就永远想退;你一旦有备用方案,你就永远想着启用备用方案;你就永远止步不前。”

元学谦沉默半晌,问道:“所以,我不应该睡马路,而应该主动打电话给我师父?”

何止是这一件事呢?

可季蕴心自觉他说的已经够多,不应也不能再点破更多的事,毕竟有些事,不该由他来教。

因此,季蕴心只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:“坎渊很单纯。他是我兄弟,他的事,就是我的事。”

钟坎渊……单纯?

元学谦在心里默默地吐槽,却没敢问出来。

像上一次一样,季蕴心仍是慈眉善目地说道:“我给你讲个故事吧。”

“有一个女孩子,我们叫她小莫。小莫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三学生,学习成绩不算顶尖,可也不差,考上了北庐的一所普通一本大学。家庭条件不好也不差,正常小康家庭。小莫的长相也一样,虽不可比模特,化个妆也称得上清甜可爱。在一次某位男歌手的演唱会入场时,小莫不慎撞到了一个男生,我们姑且叫他‘渣男’。”

“渣男?”元学谦笑起来,“怎么,他很渣吗?”

“你听下去就知道了,”季蕴心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,“像所有偶像剧的开头一般,小莫手里拿着的一杯可乐被撞翻,洒了渣男和她自己一身。小莫拼命道歉,渣男却很大度地说没关系,毫不在意地脱下被弄脏的外套,甚至还很好脾气地掏出纸巾给她擦衣服上的可乐渍。待到入座的时候,两人惊讶地发现他们的座位竟然是挨着的。于是,自然而然地,待到演唱会结束,他们一起去吃了宵夜,就这样熟悉了起来。他们惊讶地发现:他们喜欢同一个明星,他们都喜欢履行,都喜欢小动物,甚至都喜欢同一类口味的饭菜。很快,两个人确定了情侣关系、进入热恋。”

“可是好景不长。在两人相处第四个月的时候,渣男和小莫说了分手,理由是他觉得两人性格不合适。小莫非常难过,她是那么爱渣男,她觉得他们是那么合适。她固执地觉得,渣男就是她生命里的光,如果渣男走了,那她的世界便失去了神采。于是,在分手的当天晚上,小莫割腕自杀,割破手腕的同时给渣男打了电话,说‘一想到以后的人生都没有你,我宁愿去死’。渣男当即打了急救电话,一路飞车到她家里,跟急救医生同时撞开了她家的门,把她送去医院。小莫醒来看到渣男很高兴,她低三下四地求渣男:‘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,你一定还爱我的对不对?我好难过,我不能没有你。求求你,重新跟我在一起吧,我以后什么都答应你,什么都顺着你,好不好?求你了。’渣男答应了复合。”

“然而,这次他们的恋情仅持续了十五天,渣男就再次提出分手。小莫难过得服安眠药自杀,死之前留了遗言给她的好友。万幸的是,好友看到遗言立马带警察和救护车,撬开了她家的门,救了小莫一命。”

“小莫因为服用过量安眠药,洗胃后昏迷不醒。三天后醒来,她惊喜地发现渣男竟守在她的床前。原来,在她住院半昏半醒之间喊的全是渣男的名字,她时而迷糊地大哭着要渣男来陪她,好友气不过打了电话把此事通知渣男。渣男听说后立刻赶到了医院。两个人在医院诉说着彼此过去的欢乐时光,他们又复合,却再分手。周而复始,接连过了三次。”

季蕴心说到这里,停顿片刻:“听完这个故事,如果你是小莫的朋友,你会怎么做?”

元学谦想了想:“我会劝她放下那个男生吧。”

“如果小莫不听,还是全心想着渣男呢?”

元学谦皱起眉毛:“这……小莫爱得太卑微了,听得我心里很不是滋味。她真的……让人很心疼吧,喜欢一个人,不应该卑微到尘埃里去。我会尽力劝她重新开始,不要把精力浪费在一个渣男身上。”

“好,”季蕴心高深莫测地微笑着,“小莫的朋友也是这样想的。所以,当小莫哭着告诉她的朋友们事情的经过以及她的痛苦的时候,小莫的好友气极了,她们觉得渣男玩弄女孩的感情,跑去渣男家门口泼红漆,把‘无耻渣男’四个大字刷在他大门口。小莫的另一个好友给他单位的所有同事和客户群发匿名邮件,历数他‘始乱终弃’的渣男行为。这下,渣男单位的同事、客户都知道了他的个人感情纠纷,他因此休了长期病假,还差点想要自杀。这样,你还同情小莫吗?你还觉得,渣男该千刀万剐吗?”

“这……”

“你动摇了,对吗?”季蕴心眉头一动——“如果我告诉你,那个渣男就是秦子良呢?”

“什么?!”

元学谦差点跳起来。

“嘘——”

季蕴心把人按下去,眉眼都弯起来了。

他想,到底还是小孩子,尽管比同龄人成熟了那许多,仍是喜欢一惊一乍的。

“冷静。秦子良现在定期要去看心理医生,都是拜小莫所赐,”季蕴心说道,“你想想看,作为秦子良的朋友,我们是怎么看小莫的?我看到的只有,子良只跟小莫相处了四个月,两个人什么都没做过,双方家长没见,床也没有上过。这种情况下,子良想分手,很正常,而小莫却一次次地以死相逼要子良复合。甚至,我会用最恶毒的心态去揣测小莫。秦子良和我们不一样,我最多算是个富一代,子良从小就是富养长大,一丁点苦都没受过。他家是在苏国西面的琉州岛上经营旅游业最大的民营集团,每年接待上百万的中国游客,父辈十几个亿的资产,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。你说,小莫是看中了他的人呢,还是看中了他的钱呢?就算她没有动机不纯,单是她把我兄弟整得快自杀这一点,当初若不是秉寒拦着,我早就找黑道朋友动她了。秉寒还是——根正苗红,不愿意用这些江湖手段。”

季蕴心看着少年,问道:“那么,小元,我为什么要跟你讲这个故事呢?”

“是因为,我从不相信人们心中自存正义。你看,小莫的朋友去整了子良。我作为子良的朋友,也想过用不正当去对付小莫。人性是自私的,因此人都会偏私,会偏袒自己人,会帮亲不帮理。再者呢,人总是会仇视强者、偏袒弱者,人们会情不自禁地认为,子良就是渣男。”

“你那一晚露宿街头,因为你天生不愿意麻烦别人也好,因为你没把钟坎渊当成自己人也罢,但你有没有想过,如果这件事被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,他们会怎么做?”

“我告诉你,他们会大做文章,单是一纸‘某著名风投逼迫创业者街头乞讨’的新闻通稿就足以把奕盛推上风口浪尖。又好比你现在身上还带着伤,还好你来找的我,若是自己去的医院被人曝光出来,通稿里可以直接写‘某著名风投竟掌掴创业者’,或者更难听‘某著名风投公然性虐待’。他们会毫不客气地把钟坎渊写成吸人血的恶魔。你师父不是圣人,有的是的人等着抓他小辫子搞死他。”

“你的无心之举,会成为刺向钟坎渊的一把利刃,你有没有想过,恩?”

“我……”元学谦愣住了,“有这么严重吗?”

季蕴心认真地看着他,一字一句地说道:“就有这么严重。”

他说:“既然你已经认了坎渊作师父,以后说话做事,要把你们当成一个整体去考虑。”



我们在小说里往往喜欢问“你凭什么管我”;而标准答案往往是“凭我是你哥/爸/老师/长辈”。

这当然,是不可能的。

我原先觉得,一个人会服另一个人的管教,是源于恩德;先有恩,再立威。

就好像州越骋和顾予竺之间,是先有了州对顾的养育之恩,才有了顾会听州的管教。

现在我觉得,也许不仅如此。也许是先有内因,才有外因;因为我们心中需要有一个信仰,那个信仰可以是耶稣,可以是xx主义,也可以是——某个人。

这种需要可以是长期的,也可以是暂时性的;就好像有的人终生信佛,有的人只在落魄时去烧香。

而恰巧,那个人在我们最需要他的时机出现在我们生命里,成为了我们的信仰。

仅此而已。


顺便抖个机灵:

解决被追问“凭什么”的根本方法,就是不要去收一个会问你“凭什么”的人。

不解决问题,只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get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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