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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冬青哥！”

忽然有人叫他。

常冬青抬起头，看见一个熟悉的胖子从不远处跑过来。

“耗子？你怎么来了？”

常冬青顺手把威胁信折起来收进口袋，诧异地问道。

来人正是米奇。

常冬青和米奇是以前调查局的老同事，可是自从七年前调查局解散以后，两个人便联系得很少。

米奇小跑过来，说道：“特地来找你的。”

“找我？”

米奇环顾四周来来往往的人，压低声音说道：“这儿说话不方便，出去说？”

常冬青点点头，两个人便出了警局大厦，到了旁边一条偏僻的小路上。

常冬青抽出两根烟，一根递给米奇，一根放到自己唇前，点燃。

米奇给自己点上烟，苏雷牌香烟浓郁的焦油气一下子呛入喉腔，他轻咳了一声，说道：“冬青哥，过了这么多年，你还是喜欢苏雷烟啊。”

以前和常冬青一起在调查局的时候，他就喜欢抽烟，也喜欢发烟，经常是深夜开会讨论项目的时候，一群男人吞云吐雾，苏雷这么烈的香烟，那时候都不觉得呛，后来跟常冬青分别，米奇偶尔也抽烟，却很少再抽苏雷，一般都抽些焦油不那么重的香烟。

如今骤然又抽回苏雷，竟是被浓郁的焦油呛了一口。

真的老了。

米奇有些感慨。

常冬青点点头：“抽惯了，换不了。”

“刘茂才那案子，是你负责的吧？”米奇开门见山地说道，他凑过去，压低了声音，“我朋友跟我说啊，你们警队里有矛。”

这是一句苏南地区的黑话，最初是走私圈子里流行起来的，你那儿有矛的意思，就是你那儿有对家的卧底，放在这里，就是说警队里有黑警。

常冬青眉心一跳，他没来由地想到今天刚刚收到的威胁信。

那个被误写为错别字的“茅”字，真的像一根长矛，扎进他心里，让他坐立难安。

米奇继续说道：“我朋友以前是自己开公司的，因为章有明收了他竞争对手的钱，在电视台上做新闻污蔑他产品质量有问题，导致他的销量一落千丈，最后公司破产，付不起供应商的钱，被起诉商业欺诈，蹲过三年监狱。出狱后便离开广南市去了一个小县城，改了名字，重新结婚并且有了孩子，自己做点儿小本生意，温饱不成问题。在这次的爆炸案发生大概一年前，有一个匿名电话打给他，问他愿不愿意找章有明复仇，如果愿意的话，可以支付他一大笔钱。他考虑再三，想到自己的生活已经很稳定，不想冒风险，便拒绝了。”

“接着就是前几天，他看到网上爆料，爆料里说刘茂才是被收买的，他一下子就想到了一年前的那个匿名电话。我朋友又看到今早警方发布的新闻通稿，写刘茂才因为肝癌晚期病逝于医院，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。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，本身就活不了多少年，他也与章有明有仇，再加上他还有一个在上学的女儿需要供养，如果有人愿意出一大笔钱让他去杀章有明，他一定能被打动。”

耗子的话，让常冬青陷入思考：“但是这怎么能够说明，矛在警队里？”

“因为这件事有个很奇怪的地方，”米奇说道，“奇怪的在于，那个打匿名电话的人是怎么知道他过去的经历的。我朋友因为是从无限风光的企业家到阶下囚，对当年蹲过监狱的事非常介意，所以出狱后和以前的朋友都断了联系，既改了名字又换了地方，他父母皆亡，家里也没有别的亲戚，全家上下，除了他老婆之外，连他丈母娘和他的孩子都不知道他曾经入狱的事。那个匿名电话是怎么知道的？”

“你知道，能查一个人过往历史的，只有通过公安的系统，而我们普通片区民警的系统只能查分管辖区的居民信息，只有市局警队或者警局高层才能够查全市的信息。我朋友出狱后行事非常谨慎，一开始就怀疑过匿名电话的身份，他凭直觉觉得对方的谈吐很像刑警，因此他故意问对方，我凭什么信你，然后挑选了几个在不同辖区的老友，让对方查他们的底，没想到第二天，匿名电话就都查出来了。这一点，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看法。而且，我也觉得……这个案子，没有警队内部人里应外合，很难行得通。”

“照你这么说，章有明一案的幕后主使，很有可能是筛选了好几个替罪羊，最终才选中的刘茂才，”常冬青面色沉峻，“而且的确很可能，有市局警队或者警队高层的人作为他的眼线——不一定是直接参与了案子，但肯定收钱办事。”

常冬青说到这里，想起警局从上到下对章有明案的暧昧态度。

他想起一整个周末给左江涛发的那些未收到回复的信息，周一一早却强行要求压下舆论结案；想起苗正辉说“这是上面的意思，你明白吗？那个‘上面’”，“你还不明白吗？为什么你给左局发信息他都不回复你？”；想起聂秋鸿说“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，不是一句‘我错了’就能够解决的”；想起龙英的“对不起”——

常冬青忽然觉得背后冒起一股冰凉的气来，他觉得自己在一张大网的边缘不断摸索，织网的有许多人，可能还有——左江涛、苗正辉、聂秋鸿、龙英，常冬青闭上眼睛，那一个个名字在他眼前闪过，眉宇间闪过一丝痛苦——他十分熟悉甚至非常信任的人。

“冬青哥，你怎么了？”

米奇看他脸色不对，关切地问道。

常冬青睁开眼摇了摇头，狠狠抽了一口烟：“没什么。”

“那这件事就拜托你了，”米奇拍了拍他的肩膀，“事关重大，我不敢贸然找别人。我想来想去，在我完全信任的人里面，只有你可以不动声色地在警队里调查矛的事。”

常冬青却无奈地说道：“现在恐怕不行了，我被停职了，今天最后一天上班。”

“什么？！”米奇意外极了，“为什么？”

“警队官方给出的理由是，因为网上传言我收受贿赂，所以要我停职接受纪委调查，”常冬青顿了顿又说道，“但是我觉得，应该是有人不想让我留在警队里继续追查章有明的案子，所以早早地让我出局。”

米奇追问道：“那聂局呢？聂局没有为你争取吗？”

常冬青摇了摇头，黯然道：“我亲自去找了聂局，可他也委婉地表示，不想让我继续调查。”

米奇思索片刻说道：“可能他是想保护你。聂局肯定比咱们了解的情况要多，他不希望你冒险。”

常冬青不置可否，主动转换了话题：“不过网上那些传言……我觉得有可能是凶手或者他的同伙故意放出来的。”

米奇立马想到了传言的散布人，扶额说道：“这次是纯属大水冲了龙王庙。”

“怎么，你知道在网上散布消息的人是谁？”

常冬青敏锐地嗅出了话里的玄机，追问道。

他对此倒是不意外，耗子是出了名的信息通，黑白两道、各种奇形怪状、犄角旮旯的朋友他都有，并且他的朋友通常非常可靠，以前在调查局的时候，就常常能打听到对破案很有价值的线索，因此，就算耗子直接说他认识凶手本人，恐怕常冬青都不会感到意外。

“嗨呀！”米奇挠了挠头，有些不好意思道，“那个人，怎么说呢……他不太熟悉警队，觉得这么简单的案子都查错、以为你们是黑警呢，所以愤而在网上揭发，以为自己在替天行道呢。总之，我以人格为担保，他绝不可能是凶手的同伙。”

常冬青点点头，从怀里掏出刚才收到的信，递过去：“耗子，你看看这个。”

“这……这个字迹！”米奇看到这熟悉的字迹，一双小小的眼睛顿时瞪得比铜铃还大，他捏着纸张的手在微微颤抖，“不可能！怎么会是他？他不是已经被执行死刑了吗？！”

“很像，对吧？”常冬青淡淡说道，“今天早上刚收到的恐吓信，寄给我的。我第一眼看到这封信，也震惊了，和七年前的案子一样，都是手写恐吓信，而不是常见的从书籍或报纸上剪一块块字下来拼接。最关键的是，这上面的手写字体，和七年前的信件几乎一模一样。可是，七年前的凶手明明已经被绳之以法并且执行死刑了，而且，他当时并没有其他帮凶。可惜我现在被停了职，没法继续追查，你朋友广、办法多，能想办法打听打听吗？”

米奇沉吟片刻：“我有一个朋友，或许可以帮得上忙。他对字迹书写非常熟悉，而且对于七年前的案子也很感兴趣，曾经收集过那个案子的许多资料，我去问问他。”

“这封信我暂时还没给其他人看过……”

常冬青欲言又止。

米奇马上说道：“你放心，我暂时不会泄露恐吓信的具体情况，如果他答应了，我会把他带来见你。”